年华似水,青春如梦。童年的记忆一片朦胧,但朦胧中又有清晰的影像。
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,恰值新中国开国伊始。百废俱兴,人心思进。生活尽管清得像一泓秋水,但人们过起年来却有滋有味,色彩斑斓。
1951年冬,当我知道观察这个世界时,最先看到的也许是那挂在北方民居屋顶的大红鱼灯。过年挂鱼灯,是京津一带的风俗。只不过,天津人最讲究的是由小孩的舅舅在孩子落生后头一个除夕前购到,是不是这还有些母系氏族社会的遗痕?总之,它使人感到亲切温馨。
白皑皑的雪,红彤彤的年,吊钱儿、春联、爆竹、鱼灯,还有那馒头上的红点儿…一片猩红,辉映着我小小的红棉袄。
妈妈做的红棉袄,每年一件。她总要等到除夕掌灯时才许我穿。我盼呀盼,盼一年。那是大红绸子或红花布做成的对襟立领中式小棉袄,有的在边缘镶上卷毛的羊羔皮边儿,一溜儿镂空黄铜扣,闪着光,晃晃悠悠地富有动感。我别提多喜欢它了。迷茫中,红棉袄伴随着我跨越了一个个严寒的冬天,走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年。
每当过年之前,妈妈给我试新衣时,常有一句话挂在嘴边,像是对我说,又像是自言自语“赶上好年头了,解放了,要不哪有这样的好日子,好心气儿。”我当时听不懂这些,也无法理解刚刚经历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大人们所经历的一切,可是妈妈无比热爱新中国,我隐隐约约能读懂她的心。于是, 一种幸福感像缕春天的阳光,照到我幼小的心灵里。妈妈为我或为家里人做过年的新衣时,我总爱蹦蹦跳跳地不离左右。稍大些,还试着拿块布头儿给我的布娃娃也缝件红袄。我也悄悄对布娃娃说“你高兴吗?新中国了,你知道吗?”布娃娃好像点点头。
那时,物质并不充裕,人们平时舍不得丢弃穿着的旧衣,也不肯或无力添置新衣。或许正因如此,男女老幼过年时想换身新衣的愿望才显得格外质朴,格外神圣。记得外祖母哄我时,常爱叨念着:“糖瓜祭灶,新年来到,闺女要花,小子要炮,老头子要顶新毡帽。”
闺女要花儿戴。我的那些小姐妹们,不管是邻居,还是表姐、姨姐,每逢过年,都会头戴红色或粉红色的绢花或红绒花。不戴花时,就会在小辫儿上系条红毛线的头绳或是系一条红绸子,红绸子系出的效果是一个立体的蝴蝶结。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时免不得比一比,看谁的最好看。年前,妈妈一定要带我去娘娘宫,宫南宫北大街上,摆满了头花和红头绳、红绸带,连杨柳青年画上的女娃娃也在抓鬏上系一根红头绳或戴一朵红花呢!街上买年货的人,来来往往,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祥和,一种满足。尽管我是现在才能从理念上回忆起那是新中国诞生后,人民开始建设新生活时的喜洋洋的心情,但那种气氛,那种表情,确实是那一个时代所特有的,令人难忘的。一切都那么纯朴,纯朴得像暖融融的炕头和绿莹莹的庄稼.
除夕的烛光,映着外祖母脑后那圆圆发髻上的聚宝盆绒花。我爱看那缀着几个光片的红绒花,就缠着外祖母讲它的来历。聚宝盆真有段美妙的故事。传说明代初年有个人叫沈富,又名万三、万山,他天清早看到有人要宰杀青蛙,就拿出身上仅有的钱买下那二十几只青蛙放生了。结果,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听到外面蛙声震天,沈万三出门一看,数十只青蛙簇拥着一个瓦盆来感谢他。青蛙放下盆跳走了。沈万三将盆拿回家来做洗脸盆用。谁知有一天他妻子不小心将手镯掉进盆里,盆里竟生出满满的盆银镯。后来,盆里的财宝取不尽,用不完,沈万三也成了富翁,曾出资来修南京城。我饶有兴致地缠着外祖母接着讲,我爱昕那些永远讲不完的古老的传说。
除了聚宝盆形红绒花外,其他绒绢花我也爱。我常站在那卖花的小摊前说什么也不走,看够了,还要缠着妈妈给我买,“喜鹊登梅”的、“喜在眼前”的,还有每生生肖与聚宝盆在一起的, 朵一朵,一串一串,我都爱。
天津人过年还有不少忌讳。父兄们不管年前多忙,也要抽出时间去理发,唯恐“正月里剃头死舅舅”。已近大年三十的黄昏,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匆匆忙忙去买双新鞋,“穿新鞋,走新路”嘛,况且正月里买鞋,唯恐给新的一年带来“邪”。
记得有一年,我的红棉袄被鞭炮烧破了一个洞,我哭了。老人们叮嘱我 “大过年的,不许哭!”可是我还是忍不住,委屈的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流。我心爱的红棉袄,平白无故烧了一个洞,那洞差不多是个圆形,黑糊的圆边中露出白棉花。我心疼地落泪,要知道那是多么让小伙伴们羡慕的红棉袄啊!妈妈找来一块裁衣时剪下的布块,小心翼翼地贴进去缝上。黑糊边和白棉花见不到了,但是排列的短短的棉线还是留下了修补过的痕迹。我当时不懂得“慈母手中线”的珍贵,更难体味到“密密缝”的深情和伟大的母爱。我只是遗憾地抚摸着我的红棉袄,只知道烧破了就再也无法还原。
有几次过年前,爸爸还会买来一包红毛线。妈妈在做红棉袄的同时,还会再给我织一身红毛衣、毛裤。最好看的毛衣是种翻领式样,领前有个开口,开口两边各有三个孔眼,然后穿过一条编成辫子似的三股红毛线,毛线绳的两个端头是两个绒乎乎的毛线球。我记得妈妈是用毛线在个方形的厚纸板上绕十字。到一定厚度时,两边十字交叉处系一结,再从纸板四个边用刀割开毛线,经过修剪便成了两个绒球。
不光我穿红棉袄、红毛衣,我的那些小姐妹们,也都是过年一件红棉袄,只不过她们的棉袄不如我妈妈的话儿细。我妈妈特聪慧,手特巧,不仅识文断字,张口唐诗宋词,说起来都是哪朝哪代谁谁谁如何说,而且制作工艺
非常精到。我的红毛衣上还有妈妈用彩色毛线缝缀的图案,我的红棉袄上不但翻卷着洁白的羊羔皮边儿,甚至连疙瘩袢儿的盘结上都有讲究。我记得有一件红花棉袄,妈妈盘的黑绒扣中间用这块布料包了一个圆纽扣,每个圆圆的布包扣上都是在布料上选取的对称的花朵。
爸爸说,过年时最爱看家里炕上坐一个一身红的闺女,我作为两个哥哥(秃小子)下面唯一的一个女孩儿,给家里带来了更多的年味儿。
我长大后研究民俗才发现,虽然说中国各民族中尤其是汉族爱穿红衣,实际上天津女性尤为甚。模模糊糊地记得,外祖母常对我讲,天后宫的娘娘就穿红,穿红吉庆,大吉大利。我小肘候就受到民俗文化的熏陶,其实有关天后娘娘的资料直至40岁才正式读到。
《临安志》中写道“林氏女能乘席渡海,著朱衣飞翻海上。”林默是福建莆田人,生活年代是北宋建隆至雍熙年间,据说她常在海上救人,人们记住她穿着红衣。她就是南方人尊称的妈祖,北方人尊称的娘娘。津门学者冯文洵所写的《丙寅天津竹枝词》中有:“称体衣裁一色红,满头花插颤绫绒,手提新买金鱼钵,知是来从天后宫。”
妈祖故乡湄州的人也讲究穿红裤,但耍上半截红,下半截黑或蓝,说是不敢完全仿效妈祖朱衣,所以世人只取一段红。看起来天津女性够彻底的,同取敬奉妈祖,保佑平安之意,但天津女性常会红袄红裤,红鞋红袜,头上红花,肩挎红包,大襟处还掖一块红手帕·
我印象中,过年时一片红,这才寓意吉祥。中国人的年是红色的,来自民间的歌谣,来自民间的工艺,还有那些记录着一个民族文化的服俗禁忌,混融着,缠绕着,在新中国史册刚刚展开的前几页,散发出浓浓的带有黄土味道的馨香。
❥发表您对此文章的看法,点击下面⇩ 【热门跟帖】
热门跟帖✎
◆世界服装鞋帽网版权与免责声明
查看全部↓